杜先生離開他那張紫檀木桌，坐到南邊的茶幾旁，招呼兩人坐其身邊。

葉知秋見其對自己已無敵意，心想，這回周鵬他們有救了，但不知道有什麽條件。他依言坐下，擺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。

杜先生見兩人坐定，說：“葉知秋，既然鑫寶給你求情，那我就不為難你了。只是你的兩位兄弟，明知是我的貨，還敢吞吃，這擺明跟我作對，這口氣我很難咽下去。”

葉知秋急了，忙說：“杜先生，那我該怎麽做，才能讓你消氣呢？”

杜先生看了他一眼，說：“你應該聽過一命換一命這句話，我要你幫我除掉兩個人，來換你的兩個兄弟。”

葉知秋目瞪口呆，他沒想到是這麽個條件，那不是讓他當殺手嗎？殺人他倒是殺過，比如在四川時，青山幫史大鵬就是死在他手上。可那是作惡多端之人，殺之於心無愧。萬一杜先生提出要殺之人是好人呢，那答應還是不答應？

杜先生見他不吭聲，立馬就猜到他心中的顧慮，說：“我先把要除掉的對象說給你聽，至於同不同意，那完全由你自己掌控。第一個是上海縣城的陸更生，他表面從事煤炭生意，但暗地裏卻在經營著大煙生意。經常跟我們搶煙土的來源，並哄擡煙價，有時讓我們的煙土進價比正常時候高出一成。

我早就想收拾他了，但他對我們的警惕性很高，而且對我的得力助手比較了解。象鑫寶等人很難接近他，而普通的幫眾又難以完成這個任務。我見你身手不凡，遇到大事比較鎮定，並且對陸更生來說是個生面孔，是很好的人選。到時完成任務後，我任由你挑選你兩位兄弟中一人放回去。”

葉知秋對陸更生略有了解，此人是有名的煤炭大王，還是個慈善家，修橋鋪路的名單經常有他的名字，沒想到他還做大煙生意。會不會是杜先生搞錯了？應該不會，青幫做事嚴謹，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。既然是販賣大煙，那殺他也不冤枉。

葉知秋為自己找了下借口，心中平坦下來，說：“杜先生，我答應你的條件。但我被上海警察局盯得很緊，只怕……”

“哼，連這種事都擺不平，我還要你辦事。看來我是看走眼了！”杜先生直接打斷他的話，冷冰冰的說。

葉知秋見事情要黃了，忙拍拍胸口說：“杜先生，我保證完成任務。那第二個人是誰？”

杜先生搖搖頭說：“等你完成第一個任務，我再考慮是不是把第二個人交給你做。陸更生這人，我不希望他在下個月的今天還在人世上。如果那時他還活著，那麽你的一個兄弟將會長睡不醒。你可以認為我在威脅你，也可以認為我在給你動力。反正我的話擱在這裏，你自己掂量掂量。”

葉知秋明白，事情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，只能盡力去完成。他說：“杜先生，你放心，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。不過我要去辦事，我的兩個兄弟留在這裏，玄武門可是群龍無首了。萬一有人故意跟我們過不去，杜先生是否能派人周旋一下？”

杜先生哪會不知道他想說什麽，擺擺手說：“這個你不用擔心，鑫寶，你明天帶賈正義去賭場，讓安安分分地他照看幾張臺子，不要再興風作浪。好了，我還有事，你幫我送一下葉知秋。”

說完，他便起身。走了幾步，停下來說：“鑫寶，你先帶葉知秋去看看他兩個弟兄，並轉告他們，半夜三更的別鬼哭狼嚎了，弄得我的幾個太太睡不好覺。”

高鑫寶答應著，領葉知秋出了大廳，向院子東側的一排平房走去。

他邊走邊說：“葉知秋，你的兩個弟兄真有意思。白天修身養性，晚上到了大家都睡下時，便高聲大喊。兩人還對唱黃梅戲，一個扮男，一個扮女，聽得弟兄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。”

葉知秋笑了起來，真是跟好人出好人，跟著和尚出道人。周鵬跟薛繼財在一起，既然也變得這般調皮。

到了那裏，高鑫寶推門進去，裏面正在打麻將，另有幾人旁觀，屋裏一片煙霧繚繞，誰也沒有註意到他們進來。

高鑫寶咳嗽一下說：“兄弟們，你們也太投入了吧！如果有人逃跑，只怕你們也不會發現。”

這些人這才發現發現高鑫寶，連忙起身說：“喲，是寶哥來了。實在對不住，還請你多多包涵！”

高鑫寶也不計較，指著葉知秋說：“先生要我帶他看看裏面的人，誰有鑰匙？把門開開。”

這些人不敢怠慢，有人取出鑰匙說：“寶哥，請你隨我來。”

這屋子南北面各有一扇小門，推開北面的小門，便是一條狹窄的走廊。走廊右側是厚實的墻壁，左邊則是一長排鐵欄，約有四五間屋面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臭味。

葉知秋跟隨在後面，只見這裏的布局跟牢房相似，鐵欄這邊分成一個個小房間，相互用墻隔開。

走到第三間小房子，那人打開鎖，朝裏呵斥一聲：“他娘的起來了。”

高鑫寶示意他退下，領著葉知秋進去。

裏面光線十分暗淡，僅靠氣窗口透一絲絲光進來，現已傍晚時分，更加看不清了。幸好葉知秋眼力超群，大致能看得到。只見兩人睡在地上的稻草堆裏，衣衫襤褸，破爛之處現出傷痕來，不知是在審問時嚴刑拷打的，還是唱這臺黃梅戲時挨的，應該兩者兼而有之吧。

對於高鑫寶的進來，他們絲毫沒有反應，一直保持著側臥的姿勢。

高鑫寶笑嘻嘻地說：“兩位現在養精蓄銳，打算晚上唱什麽戲啊？我覺得老是唱黃梅戲沒意思，也該換換口味了。比如說唱唱京戲，象什麽霸王別姬呀，定軍山呀，穆桂英掛帥呀，那多有氣勢啊！”

“老子還想唱貴妃醉酒呢，可惜唱不來。”薛繼財一骨碌爬起來，扯著略有嘶啞的嗓子喊。

葉知秋一路上打著腹稿，見面後如何訓斥這兩個家夥，可一見他們遭這樣的罪，滿肚子罵人的話，一句也罵不出來。他感到眼眶酸溜溜的，視線有些模糊，連忙轉過頭，抹了下眼睛。

他暗罵自己太多情了，對女人這樣，對兄弟也是這樣。

高鑫寶笑著說：“老弟，幸虧你唱不來貴妃醉酒，不然的話，我們這些兄弟怕是上吊也要排隊了。”

薛繼財拍拍腦袋，懊悔地說：“早知道這樣，我就該學學貴妃醉酒，讓你們這幫王八蛋全都去上吊。”

葉知秋忙說：“繼財，不得對寶哥無禮！”

“葉知秋，是你嗎！你怎麽來了？”薛繼財大叫一聲，奔上前緊緊抱住葉知秋。

周鵬也不再假寐，勉強坐起來。原先的傷還沒好，現在又受酷刑，任他鐵打的身板也熬不住了。

葉知秋也抱住薛繼財，顫聲說：“是我！繼財，周兄，你們還好吧？”

薛繼財不禁叫了一聲，說：“你個龜兒子輕一點，抱那麽緊幹嘛，我又不是你的英英、芳芳、敏敏。”

高鑫寶笑了起來，說：“薛繼財，用鞭子抽你的時候，也沒見你哼一聲，葉知秋抱你一下，你就受不了了。我想葉知秋抱他相好的姑娘時，她們也不會叫一下，看來你連娘們都不如。你們兄弟間好好聊聊，我去打幾副牌，可別耽誤太久。”

說著，他連門也不鎖，徑直出去。

周鵬疑惑地問：“葉知秋，你是被抓進來的，還是來救我們的？”

葉知秋松開薛繼財，嘆了口氣說：“我也是被抓來的，不過我跟他們談好了，只要替他們辦件事，他們就會放過我們。你們兩個王八蛋，瞞著我幹這種事，現在好了吧，吃大虧了吧！”

周鵬不敢爭辯，羞愧的低下頭。

薛繼財臉皮不是一般的厚，他大大咧咧的說：“這有什麽，做事哪有一帆風順的，磕磕碰碰在所難免。這次跌了一交，下次註意點就是了。”

“還有下次？你真是死不悔改啊！要不是寶哥求情，你們兩個王八蛋就要被剁成肉醬餵狗，我則被裝進麻袋拋到江中餵魚。”葉知秋見薛繼財滿不在乎的樣子，氣得暴跳如雷，指著他的鼻子罵：“還有，我明令禁止不得與煙賭嫖沾邊，你們倒好，竟敢販賣大煙，你們回去後怎樣面對玄武門的弟兄！”

薛繼財本想說，你不是也賭過錢嗎？可見他真的發火了，便不敢頂嘴。

葉知秋緩了口氣，說：“我們自己制定的門規，自己帶頭違反，以後怎麽去教導兄弟們？”

薛繼財忍不住嘟囔一聲：“大不了我退出玄武門就是了。”

要不是他身上有傷，葉知秋真想一拳把他撂倒，這個王八蛋，真是太氣人了。

他瞪大眼睛吼：“薛大爺，你現在有錢了是不是？你不稀罕玄武門了是不是？”

薛繼財從未見他對自己發這麽大的火，連連後退，搖著頭說：“不是不是，我沒這個意思。”

周鵬趕緊說：“葉知秋，這次是我們財迷心竅。等回去後，我們在諸位兄弟面前作檢討，保證下不為例。”

葉知秋遲疑一下，說：“到時候再說吧。我要先去辦事了，你們好好待著，不要再唱黃梅戲了。我會跟寶哥打好招呼的，想必他們不會再為難你們。還有，繼財，你消停些，翠翠還等著你呢！”

說完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。留在這裏，多加傷感，多加生氣。他不敢把翠翠生孩子的事講出來，生怕薛繼財急著見兒子，想方設法逃跑，這樣會多生事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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